《十三邀》第七季開播了。
許知遠拋出一個詞: 受困感。
這三個字當即戳中了某種時代情緒。
對于許知遠本人。
面對做了七年的節目,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種遲鈍的狀態。
而對于所有人:
在越發內卷、高壓、迷茫的現代社會,我們也都和這個節目一般,走到「岔路口」。
那人怎麼面對一個
總是讓你陷入無力的一個世界呢
最后,他找到了她—— 蔡皋。
這個曾為鍾叔河的《學其短》和《念樓學短》做過插圖的繪本畫家,在節目中讓許知遠嘗試了很多第一次:
第一次觀察一棵樹的成長;
第一次揮鋤頭挖菜根;
第一次畫畫;
……
因為這些第一次,許知遠感受到了力量的傳遞——詞語引發詞語,感受激發感受,行為激發行為。
在越發困頓的日常中,他因為一些鮮活、具體的行動,感受到了一種全新的活力。
越具體的事物
越可能幫助你
這也是為什麼,Sir很想講講她。
為什麼蔡皋總能在平常生活中發現美。
讓一地雞毛,變一地錦繡。
01
蔡皋是誰?
蔡皋(gao,第一聲)這個名字可能很少人聽過,但她的繪本在上個世紀就已經享譽海外。
《海的女兒》《李爾王》《干將莫邪》《曬龍袍的六月六》《花仙子》《孟姜女》《花木蘭》《桃花源的故事》《荒原狐精》等等等等,都是她的作品。
1989年,畫家黃永玉看了她的《曬龍袍的六月六》后贊嘆:「畫得真好啊,湖南有福了!」
《荒原狐精》(后改名《寶兒》)則在1993年獲得了第14屆布拉迪斯拉發國際兒童圖書展(BIB)的 「金蘋果」獎,她也成為我國第一個獲得這個獎項的繪畫家。
而《桃花源的故事》則在日本巡回展出,并被選入日本教科書。
△ 《曬龍袍的六月六》《寶兒》《桃花源的故事》
2015年,《花木蘭》獲得「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——繪本獎」金獎,她也獲得了第34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特別貢獻獎,蔡皋在國內才終于被更多人知道。
△ 《花木蘭》
蔡皋是一位兒童繪本畫家,但這麼說并不準確。
在特殊年代,19歲的她被分配到偏遠地區當了17年的小學語文老師,在30多歲時成了兒童圖書編輯,退休后才成為兒童繪本畫家。
蔡皋喜歡「兒童」天真爛漫的狀態:「我喜歡童年、童書。童書無界,我喜歡超越極限的狀態和境界,喜歡讀書和創作沒有分別的境界。」
她也喜歡中國傳統文化:「我愛中國的傳統文化,它是一個給予我靈感與動力的巨大的力量場。」
英國劍橋藝術學院繪本專業系主任馬丁· 索里滋伯瑞教授評價蔡皋的畫:「蔡皋成熟地融合了中西方藝術元素,從新一代中國繪本藝術家中脫穎而出。蔡皋杰出的作品將為繪本在中國成為藝術,而非說教工具,奠定堅實的基礎。」
但蔡皋很低調,她幾乎是隱居在湖南的一隅,平時就在樓頂種花種菜,小鳥蜜蜂都來和她做朋友。
在一席的演講中,她曾分享一個小故事。
因為不小心挪動了一個鳥窩,那只小鳥飛走了,蔡皋感到很后悔。後來又有了一個黃蜂的窩,她怎麼都舍不得挪走,卻被鄰居抱怨:「我們被蜇了怎麼辦?」結果蔡皋忍不住回懟:
「你挪個地方好不好?」
△ 圖源:一席,蔡皋樓頂的小花園
就是這麼一位恬淡,平和,充滿童心的老太太,卻為陷入了受困感的許知遠帶來了一種解放的力量。
為什麼是她?
她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?
02
自洽
稍微多了解蔡皋一些,就會發現,她的童真童趣,并不是因為從小被保護得很好。
相反,她的青春可以用「黑暗」來形容。
蔡皋的爺爺做過縣令,後來出國留學,她的父親在西南聯大讀書時,做過飛虎隊翻譯。
特殊年代,她家被劃分為「黑五類」。
她即使考上了省里的好學校,也去不成,她只好去了一個由當街幾個民房改造的民辦中學。
在接受鳳凰湖南的采訪時,蔡皋說:「我一進去就想哭,那里面全部是出身不好的人,各種各樣有問題的老師。」但很快,她又覺得自己是幸運的,「但是那里都是些很好的老師,課堂的教學給我藝術的享受。那個年代下來的烙印我全部記得。」
這是蔡皋的天賦之一:
擅長在苦難中看到鮮花的人,用她自己的話說,是 「苦中作樂」。
「苦中作樂不是阿Q精神,苦中作樂是一種智者精神,苦中還可以樂,是何等的樂啊。」
他主動從苦澀里面
也品出甜來
那是高境界
許知遠反問:那會不會是一種自我欺騙呢?
蔡皋卻表示:
不是欺騙
它真的甜
回甘
正是這份看似矛盾,實則無比自洽的性格,讓她抵抗住了歲月的磨礪,到老依然保持著一顆童心。
在她眼里,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變成美好的。
她在住的樓房下種藤蔓,看著藤蔓把樓房裹起來,覺得它們「很聰明」,應該學它們,有韌性。
一棵樹被挖了個洞,她用筆記本記錄著這棵樹的變化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它最終又慢慢長直。
一束無名的花,也可以成為她表明心境之物——注意它和不注意它,它都是這個樣子。
……
生活中的一切,因為她的童心,都變得具體可愛。
沒錯,無論是在之前的采訪、演講,還是在節目中,蔡皋都無數次強調「童心」的重要性。
我要返童
因為兒童眼中,世界是簡單的, 而因為簡單,所以世界是具體的。
是這份具體,讓受困的許知遠們感受到了一種全新的活力。
節目中,他可以放下社會規訓和工作壓力,和蔡皋一起觀察植被,擁抱大樹。
第一次下地干活,揮著鋤頭,真切地感受大地的厚度。
他也拿起畫筆,雖然笨拙,卻生出了畫下去的沖動。
這些具體而鮮活的日常,是蔡皋從生活中挖出的寶藏,也成為了拯救許知遠的稻草。
而我們呢?
Sir在這里必須要潑一點涼水。
對于習慣了忙碌、快節奏生活的我們,田野未必能成為生活解藥。
先不說許知遠是帶著目的去體驗的,于大多數人,對微觀的洞察與感受,也無法達到像蔡皋那樣的敏感度。
像許多內娛「種田綜藝」,最終都無法避免回歸到一種隔靴搔癢的短期麻痹。
那麼蔡皋于我們的意義是什麼?
在Sir看,是一次 機會。
正如《十三邀》第七季第一期的標題是:在復雜的世界尋找指望。
指望不是出路本身。
而是一道照亮出路的光:
03
藝術
這期節目的重要意義,不僅在于蔡皋為現代人提供了另一種生活的可能。
更不僅僅是雞湯式的安慰:
急于奔跑在時代最前方時,可以停下來,看看腳下的路,看看路邊的花。
你把她想得太簡單:
在Sir看,蔡皋的「自洽」亦是一種戰斗姿態。
她在《十三邀》給許知遠分享了一本小漫畫書,那是她外孫最喜歡的書,書上的畫面很簡單,就是一雙穿著雨靴的小腳。孩子看到水,就脫了鞋,開心地踩水。
這份洞察固然是松弛而浪漫的。
但為什麼她能將這一切創作出來,形成作品?
全靠她多年以來,在文學和藝術訓練中得到的, 「軟化生活的能力」。
蔡皋曾說,自己的名字很男性化。皋,本義為澤邊地,泛指岸邊,水旁陸地,後來引申為沼澤、水田、田邊高地的意思。
我們家都是女孩,媽媽潛意識渴望男孩,因為男孩可以當家、比較可靠。所以我還是能理解父母的心情,他們給我取這麼一個男性化名字,就希望我有男生的用途。——鳳凰湖南
但她卻成長為了一個無比柔軟,可以適應一切、包容一切的性格。
為什麼?
她堅信命運可以由自己掌握,而非以名字寫定。
所以我的作品里面全部都是畫的
自尊 自愛 自覺
然后才有自我超越
我都是講超越精神
現實的很硬
文學的 藝術的 理想的可以軟化它
Sir注意到一個細節。
平時觀察這位老人,是和藹的,輕松的。
但只要一提到「夢」,老人就會突然皺起眉頭,渾身充滿力量。
手舞足蹈,全神貫注。
仿佛那瞬間真的置身夢中。
這細節能看出一路以來,蔡皋在試圖「對抗」什麼:
越是扼殺個性的時代,她越是珍視想象力;
越是在犬儒的浪潮中,她越是執著于那個不安分的自我。
是的。
蔡皋與許知遠,與我們所有人一樣。
她也曾受困于時代,受困于出身,受困于現實壓在她身上的「受困感」。
但。
她依然堅持相信。
超人,就是會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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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助理:哆啦K夢